北京暴雨60小时

2023-08-03 19:40:22 来源：光明网

澎湃新闻记者李文姬张成杰程婷戴越刘璐

北京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3夜。

(相关资料图)

7月29日夜间，全市严阵以待的大雨“如期”来袭，随后整个北京城被风雨席卷。到8月1日早上8时，这轮降雨已持续约60个小时。

闪送员小凯回到家，雨衣下的T恤竟能轻松拧出水；外卖员小林穿着灌水的鞋子跑了十几个小时，手脚都泡得褶皱发白；救援队长张安琦匆匆在车里换下湿衣，随时准备再出发……

疾风骤雨让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都有些狼狈，而大雨如注下也有一幕幕温情上演。

取快递的顾客用纸帮小凯擦去脸上的雨水，还有店家为他提供了一份免费的午餐。小林也说，这两天很多人会主动帮她按电梯，路过的汽车也会及时减速避让，怕溅她一身水。

在这场“有生以来见的最大的雨”中，有人开始对大自然有了敬畏和思考，有人感叹“平安大于一切”，有人更加坚信这座城市不会辜负心存善意的人。

暴雨60小时，他们和北京一起淋着雨，也一起等待天晴。互相体谅，互相温暖，共同守护，是这个雨季的北京故事之一。

有狼狈也有温情

7月31日，闪送员小凯的一天从早上6点开始。还没来得及吃早饭，他就接下第一单。之后的十个小时，北京的雨几乎没有间断，小凯也马不停蹄跑了20单。

“这两天的单量明显大了，但骑车速度又不能很快，挺着急的。虽然看着我们都穿着雨衣，但其实里面的衣服都是湿透的。”小凯说，晚上工作完回到家脱掉雨衣，他仿佛是在水里游了一天泳，终于上岸了的感觉，可以大口呼吸了，“里面的T恤都拧出水了”。

闪送员小凯在雨中澎湃新闻记者李文姬摄

雨衣防不住大雨，一边赶路一边接单导致手机听筒也进了水，小凯很是狼狈。因为顾虑穿脱雨衣很麻烦，他甚至减少了喝水量，只为了避免上厕所，“我这两天出门就喝了一瓶300毫升的水”。

但小凯说，这两天也有几个温情时刻，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幸运。比如，他遇到的顾客都很有礼貌很客气，还有个顾客见他满脸雨水，拿出纸巾要给他擦脸，让小凯有些意外和惊喜。

“昨天我送一单到一个饭店，本来转身都要走了，店家突然叫住我，问我吃没吃饭，然后就给了我一份免费的午餐。”小凯告诉记者，除了晚上12点睡觉、早上6点起床，平常他没有固定作息，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饭，送单量大的时候一天可能也就一顿饭。

这两天很多闪送员因为天气原因选择休息，和以往比，小凯平均一单能多赚2块的小费，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补贴了。

“我今年30岁了，来北京9个月，干闪送员也有8个多月了，准备干到年底，未来我还是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，回老家才是归宿。”小凯说道。

同一天，外卖配送员小林也在雨中奔波了十几个小时。7月31日，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，她一共送了43单外卖。

雨势最大的时候，小林被雨点打得睁不开眼睛。鞋子刚出门一小时就湿透了，但也只能这样湿答答跑一天。

“裤子湿了以后会摩擦大腿，腿都肿了，只能慢慢走路，手脚也都泡得褶皱发白。”小林说，这两天送货速度不得不放慢，取送餐没法跑，电车不可急刹，辅路漫水厉害，速度是平时的1/3。

小林说，她来北京6年了，选这份工作是因为门槛低，干活就有钱，多劳多得。只要她勤劳肯干，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永远有口饭吃。

同样是年轻女孩，快递员李梦有着和小林相似的韧劲。7月31日一天，她就派送了160件包裹。

“下雨天虽然累点，也会有顾客拿到打湿的包裹埋怨，但我也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和理解，我为自己能在这个特殊时期出一份力感到高兴。”李梦说。

“地铁的保障很有安全感”

素面朝天、黄色T恤、灰色运动裤、一双洞洞鞋、一个双肩包……7月31日，平时打扮精致、高跟鞋不离脚的郭钰，工作以来第一次如此“潦草”地去上班，“来北京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雨，平安大于一切。”

受台风“杜苏芮”残余环流北上影响，从7月29日开始，北京部分地区出现暴雨天气，雨势猛烈。当天，北京市防汛指挥部启动全市防汛红色（一级）预警响应。

郭钰2018年毕业后来到北京，在她的印象里每年夏天会偶尔下大雨。然而，这次强降雨天气一直持续，郭钰周末两天都没出门。“北京市防汛办的短信提醒比暴雨来得更早，而且基本每天三条，感觉大家都有预期，所以基本没人出门。”郭钰说。

7月30日下午，郭钰收到单位通知，受大雨影响，周一居家办公一天。但由于自己还有资料落在单位，她决定31日去单位拿资料。

31日早上6点40分，家住海淀区的郭钰比平时早半小时出发，迎着小雨，她赶到地铁站意外发现，车厢空荡荡，往日早高峰拥挤的场面不复存在，零星的几个乘客都默契地穿了拖鞋。由于雨伞滴水的缘故，车厢内略显湿滑。

“地铁站出入口安装了防止雨水倒灌的铝合金挡水板，旁边放着防汛沙袋，然后还铺设了防滑垫、摆放了提示牌，其他基本和平时没什么两样，挺有安全感的。”郭钰说。

为了应对这次大雨，北京地铁在334座车站、1092处车站出入口铺设防滑垫、摆放提示牌，配备一次性雨衣130多万件。京港地铁在所辖各线车站及段场也储备了防汛沙袋、防洪挡板、排水泵、防滑垫、抢险车辆等8类防汛物资，总计6万余件，确保防汛物资充足。

地铁工作人员发放雨衣北京地铁公司供图

按照郭钰的计划，原本从单位拿到资料后就要立刻回家。然而早上8点，她刚坐到工位上，雨开始越下越大，她甚至不敢开窗，“看着外面瓢泼大雨还挺慌的，街上车少人也少，我自己也不太敢再出门了。”郭钰无奈地说，直到下午5点她才离开单位。

和早高峰相似，晚高峰的地铁车厢内仍有很多空位，经历转站、出站，郭钰一度有点恍惚，“这还是北京的晚高峰吗，也太空了。”

下午6点，郭钰从火器营地铁站出站，大厅空无一人受访者供图

出了地铁站，雨越下越大，郭钰已经浑身湿透，“其实只要不淋雨还好，室内的公共设施都很让人安心。”

“停课”与24小时待命

7月30日中午12点，许歆的手机响了一下。

她拿起手机开屏，看到女儿就读的幼儿园微信群里发了一条关于暴雨停课的通知：7月29日夜间至8月1日夜间，北京全市范围内将出现大到暴雨，局地特大暴雨，市气象局已发布暴雨红色预警。根据上级工作安排，我园7月31日（周一）、8月1日（周二）停课。感谢各位家长的理解与配合，如有问题及时私信老师。

看到这条信息后，许歆立即在群里回复“收到”。幼儿园停课，是在许歆意料之中的事。因为29日至30日，她手机里已收到了三条由通信运营商代发的北京市防汛办提醒。

29日以来，许歆收到的北京市防汛办短信提醒受访者供图

“我早上醒来看到短信提醒‘原则上居家办公或停工停业，减少外出’了，就想到幼儿园大概要停课。”许歆说，7月8日北京全市中小学就迎来暑假了，公立幼儿园也陆续放暑假了，她女儿上的民办幼儿园为了方便家长一直没放暑假。

30日下午3时许，北京市教委发布紧急通知：基础教育阶段学校要及时停止学校入校活动，包括暑期托管、在校活动、体育训练、社会实践等，暂停线下课外培训、室外教学研学、夏令营等活动，并妥善安置、安全转移相应滞留人员；高等教育学校暂停校内学术交流活动，停止校外实习实践活动，已经在外的集体活动和出行出差师生要做好安全提醒，做好防范应对工作，并妥善安置、安全转移相应滞留人员。

31日，多名北京家长告诉澎湃新闻，孩子所报的校外培训班也在30日下午就纷纷发布了7月31日、8月1日停课的消息。

“一开始我还觉得一场来自东南沿海的台风，不至于会给北京带来大暴雨，感觉通知培训班停课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。看到今天的情况，才意识到真的很有必要。”一位孩子近期正在上篮球培训班的北京妈妈说。

从29日傍晚到31日晚间，北京的雨几乎没停过。最大降雨出现在门头沟高山玫瑰园，580.9毫米。

31日傍晚，澎湃新闻从北京市门头沟区教委工作人员处了解到，7月初进入暑假后，各校师生均已离校。7月29日北京市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后，门头沟区教育资产服务管理中心在该区教育两委的统筹调度下，火线组建起了防汛应急抢险队，并组建了山区学校、城区中北部学校、城区南部学校三个校长工作群，以及学校工程监理工作群、校园挡墙监测群、抢险救援工作群，确保汛情及时发现、及时处置。同时，该教育资产服务管理中心按照干部教师专业特长，统筹部署电力、工程、排水专业作业人员，确保抢险电话24小时接听，抢险人员按照排班随时待命。

类似的，北京房山区教育系统已于7月29日上午召开防汛工作紧急部署会，进入全面防汛“战时”状态。全区各中小学幼儿园主要领导、校级干部全员停休上岗，主要和主管领导在岗在位，严格24小时值班值守。同时，加强教学楼、在建工程、水电设施、排水设施、地下空间、学校周边地质灾害危险区和隐患点等重点部位、重点区域的排查，确保及时发现问题、及时处置。

救出29名被困人员

7月31日早上，房山区的雨越下越大。据北京市气象局31日早间消息，29日20时至31日09时，房山区平均降水量达到326.0毫米。

“雨一直在下，30号晚上9点多的时候小了会，后来大概31号凌晨3点开始一直下，下得比较大。”刘学涛感觉到，这是一场堪比北京2012年“7.21”的大雨。

刘学涛是国家危险化学品应急救援燕山石化队（以下简称“燕山石化队”）第三中队队长，平日里，他们经常会协同地方消防处置辖区内警情。

燕山石化副总经理（燕山石化队第一政委）孔健向澎湃新闻表示，夏季主汛期以来，燕山石化队建立了应急抢险组织机构，成立了前方指挥、技术支援等多个工作组，确保了紧急情况下应急救援有序高效。

而这场强降雨无疑是今年汛期以来，燕山石化队面临的最大挑战。

“31号一早开始，队里就不断有人出任务，救援车辆一趟一趟往外出。”刘学涛告诉澎湃新闻，9点05分，他所率的第三中队也接到任务——燕山石化附近一小区居民楼前积水严重，需要排水。刘学涛等4名指战员到场处置，利用铁挺、消防钩等工具疏通排水道，经过25分钟的疏通，积水逐渐排出，途中还救出一名被困车内的人员。

更艰难的任务出现在一小时后。10时07分，刘学涛接到任务，房山区燕山向阳路一大院内有多人被困。刘学涛和队员们携带绳索、救生衣、安全带等救援装备赶赴现场实施救援。

“到了现场以后，我们了解到院内比较复杂，里面有好几个单位的人，院里面有多少人没人说得清。”

7月31日，房山强降雨导致人员被困，燕山石化队队员转移被困群众受访者供图

院内的积水最深处近2米，“完全能没过我们队员的头顶”，刘学涛称，湍急的水流让队员们借助绳索工具才能勉强前进。他们艰难地走到大院门卫室，那里面有被困人员。

当时，门卫室里的积水已经很深，有三名被困人员只得站在桌子上等待救援，“积水把门都给封住了，他们打不开门。”刘学涛和队员们赶紧利用救援工具将3人救出。后了解到，门卫室南侧一处平房内还有4人，队员们彼此拴紧绳索，向该平房靠近，又成功救出4人。

任务还未结束，更多的人被困在院内一栋小楼里。但当时院内积水太深，加之无法判断楼体及附近区域的断电情况，救援人员不敢贸然靠近。

“当时水位已经逐渐下降，他们在二楼三楼都比较安全”，在等待水位下降的过程中，刘学涛和队员们执行了另一起排水任务。“我们再回来时，水位基本上就只有50公分左右了”。刘学涛告诉澎湃新闻，他们固定两个锚点，用绳索打造了一条救援通道，成功将楼内22名被困人员救出。至此，大院内29名被困人员都被成功救出。

门头沟区也是北京这轮强降雨的重灾区。张安琦是门头沟居民，也是北京公羊救援队队长。7月31日早间，门头沟区降雨加强。31日8时许，张安琦驾车前往门头沟区政府附近区域执行救援任务，“那时候雨正大”，十几分钟的车程，大雨打在车上啪啪作响。

“强降雨和山上的泄洪，让城区内积水十分严重”，张安琦说，路上有地方积水最深时达近1米。湍急的水流也冲走了城区内很多井盖和雨篦。更为危险的是，强大的水流让路面上出现了很多塌方面，为了保证行人和车辆的安全，张安琦和队员们在路上指挥，并要在缺少井盖雨篦和塌方面处树立标志物。

“20斤的水桶都白费，都能冲走”，张安琦告诉澎湃新闻，轻的标志物很容易被冲走，他们后来捡来许多大石块，塞进垃圾桶里，充当标志物。

7月31日，北京公羊救援队队员在门头沟区指挥行驶车辆受访者供图

31日晚上6点多，张安琦和队员们才有时间回车里换下已经被雨打湿的衣服。张安琦说，随时等待命令，随时准备前往房山区支援。

“最大的一场雨”

“这是我有生以来见的最大的一场雨。”王瑾住在北京门头沟曹各庄北路附近的一个小区。她回忆，7月30日晚上七八点门头沟开始下雨，一直到第二天中午12点，雨稍稍停了停，没隔多久又开始下起来。

7月31日早上8点，公司通知受下雨影响，员工可以申请居家办公，王瑾想了想决定留在家中办公。“雨一直在下，早上10点半，我所在的摩托车骑友群，有朋友开始发门头沟洪水的照片。”

街道上的水是一点点聚集的。

王瑾描述，“10点20分，街道上的水并不多，像一条蜿蜒的蛇，分布在地势低洼的路面上。10点30分，水流在一点点变‘强壮’。10点47分，水已经淹没了整个路面。伴随着不断积聚的水，停在路面上的汽车被冲走了。”

门头沟大雨受访者供图

因为门头沟全区以山地为主，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。连续的暴雨引发山洪，洪水从山上流下来，横冲直撞流向了城市。

山洪的凶猛让王瑾始料未及，她把所见所闻发在朋友圈。因为山洪，门头沟有名的“圈门”景点，出现部分倒塌；潭王路旁边的村子被淹；双峪路上的水已漫到了人腰......

“当地的公共交通也停了。”王瑾说，大暴雨引发的山洪，不仅仅带来了交通上的不便，还有生活上的不便。由于当地部分小区出现了停水的情况，超市里的饮用水被买光。王瑾担心停水也屯了很多水，“家里盆、锅、桶，能装水的地方都装满了水。”

面对恶劣的天气情况，王瑾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。傍晚的时候，雨稍稍小了。住在二楼的王瑾从窗户往外看，街道上黑漆漆的，只能听到下雨滴答滴答的声音。

和王瑾一样申亮也住在门头沟区，因下暴雨引发山洪，7月31日，申亮工作的饭店被淹了。“上午的雨太大了，把山洪都引出来了，店都让水给泡了，院里整个都是泥。恢复得3天以后，我们明天得去整理店里的东西。”

申亮工作的饭店位置在门头沟区妙峰山镇陇驾庄村附近。他回忆，“中午11点，镇里就通知店里不能留人了，怕塌方。从店里出来，走到门头沟河滩的位置就过不去了。”因为附近有塌方，申亮不得不寻找其他的路线。

（文中小凯、小林、李梦、郭钰、许歆、王瑾、申亮均为化名）

来源：澎湃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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